夜里，蓝玥兴奋得睡不着，有种失而复得的雀跃，不由得哼着不成调的歌，在村里的小道上慢慢走着。
从小到大，他从来没有找不到小满的时候。无论是小时候她被父母责骂后，偷偷跑到山沟里藏起来；还是考试不理想，不敢回家躲在村口废弃的小草棚里，蓝玥总能精准地找到她，仿佛他们之间有根无形的线牵着。
他记得最难找的一次，是小满父母决定不让她上学那天。清晨，小满跑到蓝玥家，一句话不说，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。蓝玥陪着她在山里待了一整天，直到她终于哽咽着说：“我不能去学校了，爸妈不让去了，家里没钱了。”他陪着她去求李婶李叔，说了无数上学的好处，可终究没能改变决定。两个孩子伤心了很久，从那以后，初中、高中的校园里，再也没有小满和他一起读书的身影。但陪伴从未缺席——放学的路上，他总能看见小满在山坡上放牛；上学的清晨，她或许正在田埂上割草。一回到家，他们总会凑到一起，比以前更亲密了。蓝玥会把课本带给小满，一字一句地教她，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没能走进的课堂，一点点搬到她面前。分开最久的日子，是他上了大学以后，两个人隔着两个省，距离远得让人心慌。
小满只要不开心，就爱往山里跑，追着野兔满山蹿。蓝玥总开玩笑说，她一生气，山里的兔子就要遭殃。每次他都不说话，默默跟在她身后，陪她跑遍整座山。跑累了，就一起找几颗野果子吃。大山里藏着太多宝藏：河滩边的野菜、溪水里的鱼、枝头的野果，还有庄稼地里的土豆和豌豆。村里的孩子很少能吃到水果，这些大自然的馈赠，成了他们一年四季的零嘴，苦日子里也嚼出了甜。
村里孩子多，读书的却少，渐渐分成了两拨：读书的凑在一起玩，不读书的另成一派。蓝玥和小满属于“读书帮”，放学后总爱到河滩边抓鱼。几个伙伴捡来柴火，把石板烤得滚烫，放上处理好的鱼，没多久就能闻到焦香。你从家里偷抓一把盐，我摸出半罐辣椒面，简单的调料凑在一起，烤出的鱼却香得能让人吞掉舌头。他们躲在大山脚下，吃得津津有味，烤豌豆、烤土豆……这些在艰苦岁月里攒下的记忆，成了童年最美的底色。
生活很苦，日子却被他们过得有滋有味。
蓝玥不知不觉走到了河滩边。夜里的河水湍急，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山里格外清晰。月光洒在水面上，能看见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的影子。深秋的风带着凉意，树叶落得差不多了，踩在厚厚的落叶上，发出沙沙的轻响。他捡起几片形状好看的叶子，小心翼翼地夹进日记本里，这才安心回了家。
天刚蒙蒙亮，东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，蓝玥已经出发了。翻过几座山到乡里，才能坐上通往县城的班车。时间还早，他拿出上学时做的小册子，在大山里大声背诵起来，借着晨露温习功课。山风穿过树林，带着他的声音飘向远方，此情此景，宁静又充满希望。
到了乡里，班车上已经坐满了人。松柏村是乡里几十个村子里最偏远、最落后的一个，能坐上这趟车的，大多是熟面孔。“来，小伙子，到这儿挤挤。”一位大叔挪了挪身子，给蓝玥腾出点地方。
“叔，我站着就行，不碍事，您坐着。”蓝玥连忙摆手。
“书包给我吧，我帮你拿着。”大叔不由分说接过书包。蓝玥把书包小心翼翼递过去，紧紧抓住扶手，眼睛望着窗外。山路崎岖，土路坑坑洼洼，班车摇摇晃晃，颠簸得厉害。乡亲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路程，说说笑笑间，仿佛这点颠簸根本不算什么。
当初选专业时，蓝玥就想着能为家乡做点事。考虑再三，他报了医学专业，盼着毕业后能回来给乡亲们看病。每次回家，这个念头就更强烈一分，年少的心里，早已埋下了为家乡出力的种子。
一路颠簸，终于到了 A县医院。蓝玥的心“怦怦”直跳，马上就能见到小满了。
他一路打听，找到小满住的病房，深吸一口气，轻轻推开门。
重逢的场景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，此刻却只剩下沉默。小满静静躺在病床上，打着点滴，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发呆。蓝玥心疼得厉害，悄悄走到床边坐下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，竟一句也说不出来。小满没发现他，依旧望着天花板出神。他瞥见输液管里的药快滴完了，起身想去叫护士，凳子腿在地上蹭出轻响，小满猛地转过头，看见他的瞬间，眼泪“唰”地流了下来，一句话也不说。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望着，眼泪无声地淌着，仿佛要把这几天的担忧和思念，全用泪水倾诉出来。
“小伙子，让一让，医生查房了。”几位医生走进来，围着小满检查伤口恢复情况。
“恢复得不错，安心休养。”医生叮嘱道。
“谢谢大夫。”蓝玥说完，抹了把眼泪看向小满。小满撅着嘴，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：“我要上厕所，快点。”她小腿骨折，扶着还能勉强走几步。蓝玥二话不说，一把将她抱起来，往卫生间走去。同病房的人都笑着看他们。
“年轻真好啊。”一位打点滴的老奶奶感慨道。
“这小姑娘看着就坚强。”旁边的年轻妇女接话道。
病房里瞬间热闹起来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。
卫生间里，蓝玥慢慢放下小满。长这么大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独处，小满脸都红透了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你出去，我自己可以。”
“我还是看着你，万一摔了怎么办。”蓝玥不放心。
“你在这儿，我……我没办法上啊。”
“那我不看。”蓝玥用手捂住眼睛。
“不行不行。”小满急得轻轻推了他一下，带着点小时候的娇憨。
蓝玥故意板起脸：“你再不脱裤子，我可帮你脱了。”
小满红着脸上完厕所，小声说：“好了，可以看了。”蓝玥连忙扶她起来，谁知病号服太大，裤子顺着腿滑了下来。空气瞬间凝固，小满慌忙去提裤子，蓝玥也红了脸，却还是镇定地帮她把裤子系好。
他抱着小满回到病房，轻轻放在床上。两个人都低着头，红着脸不说话。小满手指绞着被角，不敢看他。蓝玥故作镇定地从包里拿出奖杯：“看，这是我比赛得的，厉害吧？给你。”
小满接过来，左看右看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我就知道，你做什么都能成。”
“这是竞赛得的，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……”蓝玥没说下去——现在看来，那些都不重要了，只要能陪在她身边，就够了。
“真给我啊？不会又要回去吧？”小满调皮地眨眨眼。
“你该说说，到底怎么回事了吧？”蓝玥把凳子往前挪了挪，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。小满便把从屋顶摔下来的经过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。
“蓝玥来了？放假了？”小满母亲提着饭盒走进来。
“婶子好，我来看看小满。”蓝玥连忙起身，把母亲做的馍馍拿出来，“婶，这是我妈做的，您尝尝。”“真是费心了。”小满母亲接过馍馍放进抽屉，又把买来的面放到桌上，“你吃饭了吗？刚好我买了，你俩分着吃。”
“婶，您和小满吃，我吃点馍馍就行。”
“没事儿，你俩吃，我啃馍馍。”
推让了半天，蓝玥还是端起碗吃了起来。小满母亲拿出咸菜，就着馍馍也吃了起来。“是不是没味儿？”小满笑着说，“这几天我总想吃馍馍，我妈偏说要吃面。”“病号饭嘛，肯定清淡。”蓝玥笑着应道。
“婶，家里现在正挖土豆，肯定忙得很。您回去帮几天忙，这儿有我照顾着呢。”蓝玥早就想好了，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，加上周末，足够陪小满几天了，他也想好好照顾她。
“那怎么行！你还要上学呢。”小满母亲一口回绝。
“你快去上学，我好得差不多了，过几天就能出院。”小满也急了，她不想耽误蓝玥的学业，更不想让他为自己分心。
“我请好假了，就一个星期。听我的，就这一次。”蓝玥看着小满着急的样子，心疼地说。小满母亲看他态度坚决，便不再说什么。
“我这几天去门口饭馆问问，老板娘说缺个洗碗的，我去干几天，正好能凑够小满的饭钱。”蓝玥又说。
“家里的土豆怎么办？你叔一个人忙不过来。”小满母亲有些担忧。
“乡亲们都在帮忙呢，昨天捎话说快挖完了。”
“那也好，我就先回去了，这儿辛苦你了。”小满母亲说完，蓝玥麻利地收拾好碗筷，拿去洗了。
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，两个年轻人在最艰难的日子里，互相温暖着对方。人生有太多苦，但和相爱的人在一起，再苦也能嚼出甜来。蓝玥把小满照顾得无微不至，喂饭、穿衣、洗漱……样样都做得仔细。病房里的人都夸他：“这小伙子真懂事。”
“你扎的头发太丑了，不行不行。”小满噘着嘴撒娇。
“别动，马上就好。”蓝玥拿着梳子，笨拙地给她梳辫子。
“我就是腿伤了，手好着呢，你这样我……”小满红着脸低下头。
“有我在，你什么都不用干。”蓝玥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你说的那个总打扰你的女同学，漂亮吗？”小满好奇地问，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醋意。蓝玥没听出来，老实回答：“应该挺漂亮的吧，我没仔细看。学校里很多人喜欢她，还因为她找过我麻烦。”
“哼，我要睡会儿。”小满背过身，不理他了。看她吃醋的样子，蓝玥心里偷偷乐了，凑到她耳边说：“傻瓜，有了你，别人再好看也与我无关。你是我的，只能是我的。”
“你上了学，嘴越来越甜了，是不是抹蜜了？”小满用手捏了捏他的嘴唇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落在两人脸上，气氛瞬间变得甜甜的。
蓝玥一把抓住她的手，轻轻吻了吻：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，心里只有你。”小满红着脸低下头，傻笑着，像个娇羞的新娘子。
蓝玥对别人向来不善言辞，可对小满，甜言蜜语总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，每一句都发自内心，是他藏在心底的所思所想。
夜幕降临，蓝玥给小满讲学校的趣事，讲着讲着，她就睡着了。蓝玥躺在地上，望着窗外的月亮——今晚的月亮真圆，月光透过窗户，温柔地洒在小满脸上。他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，偷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。这样的夜，连空气都是甜的，蓝玥在满溢的幸福里，渐渐睡去。
小满灰暗的世界，因为蓝玥变得五彩缤纷；蓝玥多彩的世界，因为小满愈发甘甜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