蚀骨的疼痛如潮水般缓缓退却。
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水流,极其温润地流淌过霁渊的四肢百骸。
他仿佛置身于春日暖阳下,身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缓,连手上的力气也慢慢散去。
察觉到掌心的力量正在抽离,花宿眠便不再与他指尖相缠。
她从那长满了厚茧的掌心退却,然而就在要完全脱离的刹那,
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,重新将她握在掌心。
“我此生,绝不再疑你!”
花宿眠抬头,蓦然陷进一双极其专注的眼眸。
如琉璃般澄清的眼眸,装进了她的身影。琉璃深处,光彩荡漾,蕴藏着星星微光。
那目光太过耀眼,花宿眠如触电般,仓皇收回手。
“那便多谢道长信任了。”
为了掩饰慌乱,她立刻用手捣了下桶中药浴。
药汁经滚烫热水的充分稀释,霸道的药性已然内敛,此时正正合适。
“孙先生,”花宿眠转向孙敬,语气恢复了沉稳平静,“药性中和好了,劳烦你将道长扶进去吧,泡够半个时辰即可。”她刻意避开了霁渊的方向。
花宿眠转过身,状似收拾药罐,
无人瞧见的角落,她借着衣袖遮挡,轻轻用手碰了下脸颊,
有些许温热。
“宿眠丫头,抱歉啊,我方才有些急了,多有得罪。”孙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。
“无碍,同为医者,我能理解孙先生顾虑。”花宿眠应道。
“我有个不情之请,”孙敬搓了搓手,豁出了老脸,“药方能告诉我吗?日后你不在观中时,我好为他医治。”
孙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,毕竟能治霁渊毒素的药方一定是十足珍贵,换了他也不愿意轻易交出。
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,他不能保证花宿眠时时跟在霁渊身侧。
“当然。”花宿眠应得干脆,丝毫没有犹豫:“我回去便摘抄给你。”
在她的对比下,孙敬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小人。
“宿眠丫头医者仁心,我佩服。”孙敬由衷道。
“好好照顾霁渊道长吧。”花宿眠道。
她一直感觉到一道目光,如影随形地黏在自己身。
她忍无可忍,瞪向罪魁祸首,又羞又怒。
偏霁渊还毫无悔过的心思,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。
“我回去将药方抄给你。”
花宿眠受不了了,找了个借口,逃也似地离开,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。
孙敬恨铁不成钢,痛心疾首道:“公子,民间虽有‘救命之恩,当以身相报’的说法,但也讲究你情我愿,你不能不顾宿眠丫头意愿。你这是骚扰!这是以怨报德!”
一旁的金戈瞧见霁渊状况转好,好不容易放下心来,喝了口水。
闻言,一口水喷了老远。
他脸色惊恐,似在瞧人渣:“公子,你原来是这种人。你与莺莺认识的时候,她才多大呀!你这,唉!”
“你们在胡说什么混账话!”霁渊气得恨不得立即起身,给这两个家伙一人一脚。
“我视宿眠为亲生妹妹,她今救了我,我定要好生对她才是。”
他转向金戈:“还有,宿眠失忆了,往后‘莺莺’这个名字,不必再提起。”
“是。”金戈挠了挠头。
孙敬一脸“你骗鬼”的表情,怀疑地拉远了身子,上下打量霁渊,嘴里嘟囔:“你那眼神哪是把人当妹妹......”
他话未说完,很激动地收到了来自霁渊的打“赏”。
金戈代为执行的。
回房间的路上,夜风微凉,却吹不散花宿眠强压下去的红霞。
她用力甩了甩头,告诫自己:花宿眠,冷静,莫要乱了方寸,失掉主动权。
忽然,她的脚步被钉在原地,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,瞬间停止了跳动。
一道万分熟悉的声音从左边传来,
“照我说的做,我保你衣食无忧。”
花宿眠脑中一片空白,她竭力安慰自己:“不可能,一定是我听错了!”
然后,那声音如附骨之蛆,再次缠上她,
“你若不做,那她便会先揭发你。”
饶是花宿眠再怎么麻痹自己,也无法否认这道声音。
一道混着“滋滋”电流的声音,
是花锦月的系统!
它不是早就离开了吗,花锦月也在狱中啊!
它为何会在这儿!
恐惧如倾盆大雨,泼在了花宿眠身上。
她强装镇定,摒住了呼吸,蹑手蹑脚地往声音方向探去。
霁渊的居所在千云观最幽静的右边,花宿眠来此后只顾着救人,还未曾好好探索过。
此刻,她循着那声音,穿过假山回廊,来到了一片熟悉的地方。
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重新翻涌而起,她猛地捂住嘴巴,才遏制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叫。
这里,是前世沈玉山关押她的地方。
沈玉山逼她制毒害人,花宿眠不从,便被他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。
鞭打似家常便饭,旧的伤口还未结痂,又被再次翻开皮肉,但她没有一次屈服。
直到,沈玉山将遍体鳞伤的空青拖到她面前,
她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刀刃,落在空青的身上,剜下一块血肉。
凄惨的叫声如利刃般穿透她的耳膜。
“一盏茶之后,你要是不从,我便再剜她一刀。”沈玉山如同地狱里野鬼,狰狞地恐吓。
第二刀在距离花宿眠不到一寸的地方,她瞧着血落,瞧着空青痛苦到变形的脸庞,听着非人的嚎叫。
就在花宿眠刚要开口屈服的那刻,空青似看出她想法,
忍着剧痛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撞到了刀上。
鲜血喷溅在她眼中,
空青倒下的瞬间,用口型告知她:腰间毒药。
沈玉山恼羞成怒,竟下令让鞭打她的人欺辱她,想以贞洁逼她就范。
花宿眠用空青给的毒药,反杀了那人,逃到了荒郊野岭,濒临死亡的时候,她被霁渊捡走。
原来那囚笼,在千云观。
刻骨的恨意让花宿眠浑身剧烈发抖,她死死咬住手臂,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。
她将自己藏进更深的阴影,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亮着油灯的房间。
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走了出来,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上位者的倨傲:
“上头吩咐的事情办妥了,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。”
随后又走出来一个道士,满脸谄媚:“您放心,小的定当尽心竭力,绝不让主子们失望。”
那道士谄笑着转过脸,
花宿眠血液似乎都凝固了,
那张脸,与日夜鞭打他的人一模一样。
不止于此,他身上还有那系统的声音,
“我会帮你杀了那女人。”